(五)园馆习俗
张垣园馆里有许多陈规习俗,今日看来,其觉有趣。其一、观众向例不准叫好;其二、上下场门无人启帘,无论何脚。均系自己启帘;其三、戏园早年不卖女座,只于楼下近台处隔一小屋,名为“官座”。官场女眷可入;尚有:
“张家口戏园中之演戏,勿论何脚,均无所谓争论先后,亦无压轴大轴,并开场戏之名称。‘十三旦’曾于开场第一出即演反串《伐子都》。并且,一个演员,不见得仅演一出,记得‘‘一千红’在旧园一日连演《海潮珠》、《三疑计》,《回荆州》三出。
“戏班添约新角儿时甚少,偶尔约来新角儿。差不多各商号均预先知道某某园约来新把式(称角儿为把式)。盖因新角儿到口,必须先由班主率领赴文武衙门,各大商号拜客,拜客以后,便‘吱口儿’(即先在下处清唱一次),以定包银之多寡。双方规定以后,始由戏园在大街粘贴红纸报条,上写某某园新由某某处特约某某来口露演,现定于某月日一准登台等语。如‘吱口儿’不成,由班主致送盘费,仍然送去。故街上发现戏园报条,一般人均知来有新角儿。盖平日开演,并不粘贴戏报,如若打算先知本日所演之剧,就请到后台去看水牌。除此之外,并无别法可以预知。新角第一日登台,当出场时,后台执事人在上场门帘内喊一声‘给文场众位奉揖啦!”始行出场。
“而脚色除花旦外,一律均用官行头,实无一人有自制行头也。”(见吴闰青《塞北戏剧异闻》)
封箱与“反串戏”。园馆班每到腊月二十三这天,是“封箱日”,它宣告戏班一年的演出结束了。当最后一场戏唱罢,箱倌便把戏箱垛起来,掌班老板与账房先生一起,将事先写好的一张张“封条”,用浆糊贴在戏箱上,这叫“封箱”。这些封条是四方块的红纸,上面写的是一些有关唱戏方面的吉祥话句,诸如“文武超群”,“艳夺群芳”、“声同天乐”等等,戏班人管它叫做“吉庆条”。
按照园馆班的习俗,“封箱日”的最后一场戏。是唱“反串戏”。
所谓“反串”,就是各个行当的演员不按照自己所专工的本行演戏,而是去扮演别的行当的角色。如,唱红的演黑头,唱黑的扮旦角,喝小旦的演丑行,唱青衣的扮老生,唱三花脸的扮小生……所以,戏班又称这天的“反串戏”为“封箱戏”。
唱“封箱戏”,戏班一般事先发出请柬,请的都是一些与戏班有关系的老主顾来看戏,剩下的地方也卖些散座。
园馆班唱“封箱戏”,一般以“本戏”居多。全剧“一反到底”,也不是正经八百地唱。演员们在台上可以随便说,随便唱,随便发挥,只图一乐,台下绝不会因此而为其喝倒彩。
民国二年(1913),张家口大兴园的“封箱戏”。唱的是本戏《狐狸缘》。戏一开始,四位姑娘一上场,看客就捧腹大笑。原来,扭扭捏捏的“大姑娘”是“声如巨钟、势如奔马”的大花脸“梦来黑”扮的;含羞腼腆的“二姑娘”是惯演张飞、李逵的二花脸“小昌黑”扮的;粉面低垂、香腮带笑的“三姑娘”是常演包龙图、徐延昭的“八百黑”扮的;尤其是“四姑娘”出场,差点把人们肠子笑断,这位妖媚艳丽的“狐狸精”,竟是专门插科打诨、丑相百出的“夜壶丑”!
这四位姑娘在台上,走起路来风摆荷叶,说起话来燕语鸯声,他们越是一本正经地做戏,看客越是瞧着好笑。
往下看,名旦“飞来凤”扮白髯飘洒的老道;两个“丑童”,一个是须生泰斗“千二红”,一个是小生名宿“元元生”。唱老旦的“丁卯儿”扮了小生,唱小旦的“遇路旦”扮了老婆婆,唱刀马的“一点红”扮了胡子生……一切都是颠倒的,整整一个夜晚,看客都是在极其浓郁的欢乐气氛中度过的。
“封箱日”唱“反串戏”就是让戏班的演员们把一年的紧张情绪松弛一下。这天,他们用不着去为赢得彩声而汗流浃背,也不必害怕砸了锅而听台下的污言秽语,他们在台上完全是轻松愉快的,这是一年四季中难得的一天。
演员们在台上无拘无束尽情地扭、跳、唱;台下看客欢乐地说、笑,大家都不觉得疲劳。所以,一般“封箱戏”比平日演出时间要延长,往往到子夜以后才散。
草台班由于在露天庙台或广场上演出,气候一寒冷便没有人看了,所以一般是在九月十五结束一年的演出活动。草台班不叫“封箱”,而叫“扣箱”。因为它们的戏箱大多是从“箱主”那里租赁来的,“扣”了“箱”,归还箱主就行了,用不着自己去“封”。
戏箱一封,戏班子就算散了,来年再组建新的班子。
(六)园馆中的表演艺术
据吴闰青先生《塞北戏剧异闻》称:秦腔班中分红、黑、生、旦、丑五项。光绪年间,旧园(翠峰园)脚色,为“一千红”、“十三红”、“二宝红”、“月亮黑”、“麻儿黑”、“狼山里”、“豺狗子”、“翎子生”、“天明亮”、“大嘴丑.”、“十里香”、“白菜心”、“白耗子”、“秃丑”、“自来丑”等最为著名。
“小兴园则有‘板头红豹子’、‘红金镜儿”,‘梦来黑’、‘关南黑”、‘元元生’、‘金娃子”、‘自才子'、‘十里麻’、‘冰糖旦’、‘丁卯儿’、‘靴子丑’”等。
“大兴园则有‘十八红”、‘千二红"、‘小头黑’、‘凉棒生’、‘假天明亮’、‘黄芽韭’、‘柱毛子'、‘半张胭脂’、‘自来香’、‘二狗“二青”等等,均为头路脚色。
“三园比较,当以侯俊山之班为第一,‘闹儿红’之班次之。‘十七生’之班又次之”。
据补厂先生《记秦腔名伶之技术》载:“那时张垣各戏园,以山西梆子为最上品(实则亦有陕西帮。名目则归入蒲州帮之内,故统称山西梆子)。其次为本地梆子。
“本地梆子,亦分两派。一“为“‘西路调”的张家口附近的乡土班,稍近似山西梆子,但唱调相近,而白口绝不同。一为狼山梆子,又名"南路调”。亦不时到张垣演唱。而各戏园则仍以下面山西班为主。'老十三旦’侯俊山、即本地班出身而加入山西班的。”
下面摘引一些当时目睹者谈张垣三座名园唱戏的具体情疑景:
延陵叟先生在1948年2月27日《民生报》上谈到“闹儿红”的表演艺术:
“光绪年间,小兴园班主‘闹儿红’,年岁已老,就如同后来的‘三儿生’一样,已六旬以外的老人,还要唱生脚,扮相自然是不漂亮了。但是做工老练,颇为一般观众所称道!如演《和氏壁·激张仪》饰张仪,《李桂枝写状》饰赵宠等。均为其拿手杰作,非后来之脚色所能望其项背。同时,仅有其门婿‘十七生’尚可与之非称,其余如‘翎子生’、‘豺狗生’、‘元元生’等。远远不如也。”
这篇文章还谈到“半张胭脂”:
“大兴园有唱老旦的,叫‘半张胭脂’,嗓音洪亮做派细腻,颇能传神。如演《潼关》即现在的《斩经堂》,演吴汉杀妻之事)饰吴汉之母,《宁武关》饰周遇吉之母,可为杰作,配上‘豹子红’的吴汉、周遇吉,犹为珠联璧合之作。”
吴闰青先生在《谈陕西梆子的种种》一文中说“陕西梆子从前最讲究演唱本戏,甚至有由开场直至散场,一本戏还未演完,翌日再行接演,在戏园固然有始有终,可是观客未免有嫌烦的意思,故‘十三旦’,侯俊山承班时,仿照京剧办法,改为短出,一时颇新耳目。后来‘十七生’、‘闹儿红’所承之班,均仿照办理,秦腔班中大有一时革新的气象。”
胜四先生于1942年在《立言画刊》第二百十二期上发表《追忆已故十三旦之绝技》,摘录如下:
“演《大劈棺》田氏劈棺一场。侯由桌上倒翻而下,跪于台上。演《双合印》,侯饰丫鬟水牢搭救公子一场,丫鬟跪于椅上,椅背向外,正援救中,缠足布忽断,丫鬟从椅上倒翻而下,落于台上,用力小则翻不过,用力猛则易将椅子蹬翻,此技除侯外,从未见有人如此演过。”
据延陵叟先生《五十年前张垣剧界》载:
“张垣从前因为戏园内不卖女座,故此戏园粉戏并不禁止,如《关王庙》、《遗翠花》、《珍珠衫》、《画春园》等观,时常演唱。但是表演得十分猥亵,于风俗上影响较大,尤其是青年商人更以《关王庙》的当场楼抱,《遗翠花》丫鬟破瓜时的做派,表演得不堪。如唱外台子戏,因有女观看,则不准演唱此类粉戏。
“彼时唱花旦的,第一讲究是跷工,第一讲究要能扭。凡是花旦临下场时,必须要来来回回地扭几次,扭法花样翻新,身段特別。那时以‘跷工'、“扭工”最为优良的。便是‘十里香’同‘十里麻”。其余‘桂毛子'、‘自才子’,虽然也不错,究竟因为他们染了京派作风,所以,这个扭动不十分地道,就连侯俊山也是如此。
“陕西梆子彼时没有专门的武生,差不多全是文武兼演,其余如花脸、旦脚也是如此,故此武戏较少。某年,小兴园由北京来了一个武生,一个花脸,道白跟唱完全是关南的味儿,虽不十分受人欢迎,可是武功相当娴熟,以演《天妃闸》带飞真杈为拿手杰作,但是飞杈又与皮黄班《金钱豹》不同,是在台柱子前一站,由独角龙扔杈,由小唐头顶过去,钉在木板上,看着有点担心,因此小兴园很热闹了一个时期,就是因为有这出武戏。于是,侯俊山的‘旧园’方面,便添演《泗州城》、《黄河阵》等戏,与之抗衡。
“张家口在光绪中叶,可以说绝对听不见‘二黄’,只有‘十三旦’同‘秃丑’有时唱一出《八扯》,唱几句似是而非的‘二黄’,那已经算是绝唱了。”
据《四树堂谈戏》(发表于1942 年一九一期《立言画刊》载:
“当年张家口旧园有个名伶叫‘半张胭脂’,专以演恶婆婆著名。如《五红图》、《铁莲花》,都能使观者切齿(实则其本人良善而和蔼,艺是艺,人是人,不能并论也)。”
又据补厂先生《狠的表情》载《立言画刊》第二百一十五期)也谈“半张胭脂”:
“总说能表现内心之狠的,我想到一位秦腔名伶‘半张胭脂’。
“‘半张胭脂’,原系‘浪旦’改工。所以有这样名字。梆子班有一种‘刁老旦’,亦是皮黄戏没有的。此种脚色,例以脑后带一牛犄角为特帜,俗名就叫做‘牛犄角老旦’。
“‘半张胭脂’以能演刁老旦得名,其狠不在黄三之下。如《铁莲花》《对银杯》《黄桂香》诸戏,都能演到人人切齿。
“某年在沙城演戏,一天他游行街市,被人发现了,大家便加之以恶声,接着便是打‘刁老旦’!于是瓦石齐下,狼狈而遁,嗣由社方赔礼方罢。乡间人的知识和性情,固属幼稚,却可以想见他的艺术,过于动人了!”
补厂先生也谈到侯俊山的表演:
“先说这位名满南北的‘十三旦’吧,他的绝技是《伐子都》,《九花娘》又名《迷人馆》、《英杰烈》,《双合印》诸戏(当然不止此),都有独到的地方。”
吴闰青先生在《塞北戏剧异闻》中说:
“……兵器向例不准用真家伙,但旧园侯俊山反串《翠屏山》石秀要真刀;嗣后‘十三红”(孙佩亭)、‘豺狗生’演唱,亦用真刀。
“《辕门斩子》、《坐楼杀惜》……张家口演以上两出,最称拿手者,《辕门斩子》以‘二宝红’为第一,《坐楼杀惜》以‘一千红'、‘天明亮’为第一,侯俊山反串《连环套》梆子名《盗御马》黄天霸,牵一真马上台,已视为新颖。
“秦腔在先不重武戏,嗣因‘狼山’,‘锦屏”两班来口,颇演武戏,以致园子戏大有相形见绌之势,于是侯俊山首行添演。而小兴园亦由北京约去武生、武二花各一人(此系直隶梆子,故与秦腔脚色演来不甚合拍),仅能单演武戏。观者以其不是山西口音,遂称之为‘侉子生’、‘侉子黑’。
余初睹此勇猛武功,深以为异,故赴小兴园时为最多(好在是官座)。尚记得如演《天妃闸》,则飞真杈,彼时深以为空前绝后之技。而旧园中侯俊山亦时演《画春园》即拿《九花娘》),并反串《伐子都》,于是,张垣戏风为之一变。
“花旦有一手当场变衣,就是《打金枝》的公主……花旦在帘内[箭板]唱‘驸马府里受了气’,出场接唱‘打坏了凤冠扯坏了衣’。
“唱至此句,将所穿之宫衣用手一翻,此项宫衣是两面,据说是有两个钩儿,用手一拧,袖子就能翻过来,此等行头,系属花旦自备,只有‘十里香’、‘十里麻’尚有,且翻衣也只有二伶能作。”
刘仲绂先生在《立言画刊》上发表题为《十三旦》文章说:
“清同治庚辛间,都人士嗜秦腔,重旦脚,以貌艳丽而技能演刻画入微者为上乘……然须工于技击,善于腾掷,扪云有棱,柔若无骨,而又能婉转引吭,回肠荡气者,始足极其衷感顽艳之致。俊山是时,年方妙龄,擅色、声、艺三者之长。时谚云‘听了十三旦,三天不吃饭’,其颠倒众生如此。一日,反串《伐子都》,座有女郎,击节不已,曰此真所谓富贵英雄美丈夫也,竟从之去。其后,侯氏年近古稀,而台风依然美丽,远而望之,俨然二十许佳人。”
吴闰青先生《闲话陕西梆子》载《立言画刊》1944年三〇一期)谈到:
“‘靴子丑’,专演袍带戏。如《三搜府》饰施世伦,《鸡架山》饰程咬金,《献地面》饰张松等。此脚虽属丑行,可是重在唱功,与普通小花脸不同。
“秦腔《杀惜》为红、旦重头戏,因其唱词颇多,余在张家口时(清光绪中季),演此剧最佳为‘一千红’、‘天明亮’,以‘白耗子’饰阎婆,通场只此三人,不上张文远。
“梆子班小生与花旦在场上往往有注视的做工,叫‘溜眼子’,凡是唱花旦的均要会‘溜眼子’,溜得最厉害的莫过于《海潮珠》、《梵王宫》等剧……光绪中年以花旦‘十里麻’演此最为淫荡,后被官家禁止。
“唱旦脚最享名的一个叫做‘十里麻’,意思是:他要一唱,在十里以外的人们都要为之麻醉……以淫荡的表情、柔媚的唱腔,来赢得观众。”
以上所录之资料,不过是一鳞半爪,但却可以看出当年(清光绪中叶)张垣园馆班戏曲艺术的大概情况。可以说那是一个鼎盛时期,名伶辈出,技艺高超,为后来山西梆子的进化与发展,开了先河。
这些园馆里的名伶,有不少后来进了京,有的还进了皇宫,列为内廷供奉。对于山西梆子在京城占领一席之地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下面我们罗列几位艺人的资料。可以看出山西梆子在园馆中的表演艺术在京城里的影响以及在皇宮中受宠之情景:
岫云先生在 1939 年 10 月《国剧画报》二十八期刊载《升平署之闻见》
“一次在颐和园观戏、派奏腔老生“十三红”即孙佩亭演《秦琼观阵》。名武场侯双印打此戏。
“适此时太后安憩午眠时,昆腔演完,“十三红《观阵》上场,戏又不大,只一刻多,演毕卸装。
“太后始醒,以为《观阵》尚未演。问之,太监奏《观阵》已演过。太后喜看“十三红”之“朝天蹬”、今未能看见,大怒,命‘十三红’重新演唱。
“每逢万寿,朝中各大臣进貢,亦无一人能亲呈贡品,跪进太后驾前者,独传内学供奉侯俊山等为首、率领内学供奉多人、各捧贡品瓶盘等,当面呈进。众人恭恭敬敬捧贡品,摆列在乐寿堂殿阶上,所陈列者,亦多参差不齐。均跪下碰头,礼节亦不整。太后观之,反大笑,和颜慰问之,当面亲自赏福寿锞。大家碰头谢恩。年年太后万寿如此,各供奉受之皇恩,可谓重矣。”
许九野著《清代燕都梨园史料》载::
“昔年旧历新春,各部院、各省同乡、同年,团拜必演剧助觞,均系徽班(二黃昆曲)。从无演秦腔者(即梆子腔)。自“十三旦”(即侯俊山)到京后,惊才绝艳焜耀一时,堂会遂有秦腔加入(时同治末光绪初年)。以《辛安驿》《珍珠衫》最著名。”